隔天的同学会,在我还没有选好要换上哪件衣服出门的时候,安城那小子又出事了。
我不过是走到自己房间拿了一组护肤品,那小子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……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?石膏刚拆没几个月,就又要回去见护理师姐姐了吗?
先不说医院对他而言吸引力到底有多大、以至于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滚回他们的病床,对我而言,在走上救护车的瞬间,就相当于我睽隔十年的同学会根本就不用去了。顾他就好了,我哪里还有个人活动的馀地。
还来不及整理前一天的事情,新一天的纷扰就这么凌乱地来了。今天只需要值上午班的安宰彦开车抵达了医院,还没轮到安城门诊,我便马上交接给他,自己踩着高跟鞋踱步走到地下一楼买雪碧洩愤。
每逢这种时候,我是真的会被那小子气死。
此时,同学会的群组发来了讯息,负责人匯总了缺席的名单,我是唯一一个因为临时因素而无法出席的人,另有几个是早就确定不会来的人。
游赐宇就是其一。
过了这么多年,我和他的名字又一次摆在一起。但却又是一个错过的回合。
原先我还以为,鼓起勇气去的话至少还可以见到他,然而,现在该说是我要感谢安城的冒失吗?我倘若现在去了也是白去。
「他啊……工作狂罢了。」
群组里有其他人问起他的事情。而和游赐宇在同间医院共事的男同学这么回答着。
我在连续灌了三瓶600l的雪碧后,好不容易有了点神清气爽的感觉,才终于依着安宰彦给我的病房号,走回安城的病房。
「处置好他了?」
安宰彦答非所问,「人还没死。」
我彻底翻了个白眼。
「欸,刚刚在急诊的时候,医生有说什么吗?说了这死屁孩太常骨折,所以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?」我绝对不会否认,这就是我真真切切的期望,「有后遗症的话,也好啊,这样阿城城一辈子都能学乖了……他这傢伙又不像我国高中的时候,通通都是被别人陷害的。」
只不过,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,安宰彦并没有立即回应。
我本以为他会回我什么「一样都骨折很多次,半斤八两就别计较了」之类的,然而他神情却有些恍惚,好像有什么话梗在喉头不说,并且在经过千思万绪的踌躇过后,还是没有选择告诉我。
「不知道。」他向后靠在单人病房的沙发床上,样态慵懒却不自若。「等下会有医师过来巡房,问问就知道了……而且不是三折肱成良医吗?你也可以问问你自己。」
我当然没把他说的风凉话当作一回事。如果三折肱成良医这六个字真的有根据的话,我后来又怎么会半自愿地转换跑道从商。
……扯远了。不过这也好几年过去了,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意难平的话,也早就被时光冲刷得一乾二净了。
只是,无论是高中还是现在,始终让我不明白的是,为什么曾说过不会去就读医科的游赐宇,后来却穿上了那袭白大褂?
也不晓得过了多久,可能超过了一个小时,也可能只在我回来不到十分鐘以后。在我眼皮即将因为累积的疲劳而闔上之时,病房门便喀吱地开了,一把跫音堪堪传来。
我揉了揉眼,眼前尚一片含混,风扇吹起了病房内藕粉色的窗帘,冬日下午微温的斜阳绕过窗纱,映在了来人的面庞。
而我总算后知后觉地看清楚了他的模样,霎时愣了住。
疯了吧。
怎么可能。
竟然是游赐宇。
他的目光只是略微扫过了我,面上没有任何太明显的波动。
诧异啊、想念啊、埋怨啊……什么都没有。眼神空洞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得到或者失去似的,彷若一切都未曾开始,在转瞬间内,心急得彷彿下一秒就要流下泪的人就只有我。
眼前的身影,迅速地就和过往的影子交叠了起来。
就像两座睽隔了十年汪洋的岛屿,岸旁涌起的回忆浪花拍打在灯塔上,星河如洗,月华如练,崖边两座灯塔辉映交错于海中央,金光熠煜——而下一秒,火光乍失。
他把我遗忘得太乾净了,就连看着我的眼神,也空洞无物得像是从未盛满过任何情绪一般。
连恨也不剩下了……
那在他的回忆里我还能拥有什么名字?
我紧抿了好久的唇,才尷尬地绽开了笑来,从窗口洒进来的嬉游碎光不知道是谁在笑我。
「好……好久不见啊。」
面对这全然在意料之外的重逢,我脑袋卡顿了半天,终究还是只能挤出这四个字。